BOB2021年末的一天，我和上海浦东碧云美术馆的林薇馆长坐而闲聊。说是闲聊，其实话题也蛮严肃。我们聊碧云美术馆在疫情发生后的两年里，如何基于社交距离的限制，从原初的场馆目标重新审视机构属性，转向一种社区型美术馆定位而做出的判断。两年来，美术馆在以15分钟步行距离为基准的便民圈内，主动探讨百姓切身现实的“包容型社区”实践，已然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绩。但是，非常时态总会过去。当人们重新回到日常，大家最需要的力量是什么？我们从人的社交本能出发，自然而然，聊到自然。于是，约定来年的春天，合作一个和植物有关的展览。2022年的春天，我们都被困顿家中，每日抬眼窗外，错过整一个季节的美好。之后的每一天，每一个我们都在默默地奋斗，努力生活。
非常感激，这次有24位国内外艺术创作者和写作者用各自丰富有效的实践，和“植物”发起一次亲密的交流和对话，尝试再次激活大家对于跨物种共生和植物能量的思考。项目很荣幸地获得上海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的鼎力支持BOB，并卡在2023年5月12日这个由UNESCO新认定的“国际植物健康日”里，以名为“植物力量：一线古老的生机”的展览向公众开放。
此次特别邀请澳大利亚南十字星大学副教授、澳大利亚圣母大学高级研究员，著有文集《植物心灵》和合作诗集《看树》的诗歌、非小说和研究型作家约翰·查尔斯·瑞恩根据展览中的四个版块，通过“植物视角”来形成植物文本，以回应艺术家的作品。文本依托切片灯光投射在展区地面，让观众在观看艺术作品的途中，获取一首诗歌。在“风物”这个单元中，约翰根据中国的上古传说，通过瑰丽的想象，让自己化身为湘妃洒泪的斑竹，用充满力量的文风，回应“身体”单元中的厉槟源作品《测试》中，艺术家持续的身体攀登，和王美波系列绘画作品“竹林”山谷中的薄雾；同时，在自由切换的主体思维中，让植物的生长浸润在人类的风景之中。
风景是天光云气之下的万物之显，是人类心目之中的凝神静听。就在窗栏外，在庭院里，在街道上，在广场中。植物无处不在，我们没必要走太远。站在花园里，跳起来，带着风，你能看到和植物有关的全部景色，获得由植物所带来的文化思考，以及它们的自然力量。
平心而论，植物所展现的每一轮生命周期都在快速地向我们彰显着一场跃升的繁华和垂悬的落寂。古老的力量由远方而来，掠过我们的发额，它们一路向前。
如果谈论上镜指数，由艺术家尚一心带来的作品《线》显然呈现了整个展厅当中最为迷人的视觉场景之一。但是，若只提如今随处可见的“眼球奇观”和“视像效应”，对这件作品而言，将远失逻辑的公平和理解的有效。事实上，理性地说，《线》所靶向的是一种关于“虚构”和“推理”的出发点，也是一种关于“现实”和“想象”的着陆点。亲自到现场参观的观众，会看到在由左右两台老式光学投影机实时地传递光线之间，展厅地面上生生地固定着一根真实的树木断枝。光影和墨色当中，联合心、眼和手而逐渐地续写和修复，艺术家在断枝背后的墙面上揭开一段凝固的景观，枝杈交错、纤维细密的树木像闪回了一片乡愁。像一位悲悯的园艺师，尚一心在虚拟的时空当中悉心剪辑一段植物的永续历史。用他的话说，“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一个‘实虚’和‘真假’交汇融合的现场。”相信对于观众而言，《线》所带来的温婉情绪和颅脑共鸣，就像小夜曲一般，演奏着生命存在的痕迹，也沁润着所有曾经完美和饱满的时刻。
在「植物│知识」版块当中，我们曾经看到过艺术家潘子申的“本草纲目”系列绘画中的两件作品。前面说过，在绘画之外，她还擅长装置和影像等综合媒介创作。从平面走向立体空间，潘子申创作了大量和人类的存在以及自然宇宙命运有关的作品，比如这件灯光装置《种子舱》。像一个关了场灯的剧院舞台，在忽明忽暗的呼吸灯引导下，结合镜面不锈钢和树脂材料，艺术家将植物种子以放大的透明形态送进一批充满未来时态的“太空舱”之中。虽然这是一件基于“星际移民”的远景想象，但人类已正在不断向太空输送着来自地球的生物样本，试图探测宇宙和生命之源。去年7月24日，中国空间站首个科学实验舱——问天实验舱成功进入太空，随后，载有实验样品拟南芥种子和水稻种子的实验单元也正式启动实验。这是国际上首次对水稻在空间站“从种子到种子”全生命周期的培养研究。潘子申基于自身的成长背景和家庭环境，注重观察植物种子如时间胶囊一般自我存储基因信息的特性，并将其对标人类命运和未来图景。
在「植物│身体」版块中，我们看到艺术家厉槟源如何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尺度和法度、路径和准则，去攀爬一根在自然中顺势生长的竹子，在地球的重力和植物的坚韧之间发起挑战和博弈。我们也非常乐见于在同一个展览中，面向同一个对象—竹子的不同纬度而进行创作的作品。同样和竹子有关，艺术家王美波既展现了中国传统绘画当中宣纸和笔墨之间的互为关系，也融入了油画专业背景引发对于画布和非水性媒介技法的材料思考。因为出身在一个布满竹海的乡村和一个世代以竹编和竹器为生的家族，王美波以“竹山谷”为题材，将其从小呼吸和成长于常年云烟缭绕，万物滋孕的竹林环境，释放在用焦炭和宿墨以及高压水枪对着宣纸进行干预式的创作行动之中。看似安静而古典、素雅而朦胧的画面背后，是外显于激发呼吸能量的生命现象的具身化表达。就像约翰的那些诗句，在破碎的斑竹上漂浮的，是空谷中的薄雾，是生命的气韵，是生长和消亡的时间。
显然，在因三年疫情所引发的旅行限制之下，艺术家李舜的“互联网写生”系列开启了另一种基于图像学的“离岸”生产和观看方式BOB。西方的现代主义写生传统基于创作者面对变化中的光色风景而实施的物理采集和绘画表达，具有必须投身现场的前提条件；而李舜采用的则是一种源起于中国魏晋时期的文人寄情山水的玄学命题，即“澄怀卧游”而“畅神自然”。它不仅摆脱了因为作者无法亲临其境而导致的信息错失，还以“蒙太奇”手法反超客观自然的有限维度，展现出无限的空间，和以思想关照自然，用理想投射现实的哲学思考。此次展出的作品《过去未来主义-1》是艺术家在网络中自由穿行，并用谷歌地图为参考体系而提取洛杉矶盖蒂艺术中心收藏的18世纪荷静物画家扬·范·休森（Jan van Huysum）作品《瓶花》，再基于该作品所迭代出的两件关联作品《互联网写生-美丽新世界-花》和《互联网写生-霍乱时期的爱情-花》。三组作品非常像一套互埋线索、互链时空的作者电影切片，艺术家通过个体风格强烈的创作方式，让暗合社会境遇的系列叙事文本在截屏、写生、临摹、数字输出等手法间消融了“客观现实”和“主观现实”，并最终带领观众走向一片基于数世纪之前的一幅花卉静物画而爆裂的时空景观。
在「植物│风物」版块中BOBBOB，我们时常面临“植物移民”这一话题，比如前面提到在潘子申的作品中，为了人类的未来命运而向太空输送的“种子舱”。看似和“风景”并不强关联，但事实上BOB，如今我们身边随即可见摇曳的植物景观和多样的自然生态，多数归于大航海时代所开启的“植物移民”历史。艺术家徐戈的影像作品《发现之旅No.1/No.2》正是基于17世纪随英国船队远航牙买加的汉斯·斯隆（Hans Sloane）医师的航海日志及绘本而创作。有趣的是，源于史观而打造的影像叙事在艺术家的当代想象之中，却充满了未来宇宙的异化景观。一片空洞的脉冲声响背景下，漂浮在虚拟空间里的植物簇像异星生物或者克苏鲁的触角，不断地舒展收缩，仿佛艺术家延续着“植物移民”的技术史而正在数字世界的探险历程中记载非凡的动态物种。我们并不知道地外是否存在着不可名状的造物形式，但徐戈在“新航海日志”中所表达的人类与其他物种、气候资源和宇宙空间的共生关系，已经和科技未来形成了一种巧妙的同质异构和类比关系。
在几位艺术家有关“植物移民”的创作景观当中，来自中国美术学院的两位本科毕业生诸葛瑞静和陈奕欣以及研究生吴晓莉组成的“植入计划”小组的“植物移民箱”系列，是一组关于生物多样和环境永续的项目制成果作品。通过三个不同尺寸的植物箱内栽培的狼尾厥（骨碎补）、蓝莓植株和阿拉伯婆婆纳草，鼓励观众根据身体尺度参与互动和随意推移，并在展具上详细记载上述植物的移民历史和迁徙特性。灵感同样来源于大航海时代之后专门为植物移民而设计出现的“沃德箱”（Wardian Case）和十九世纪中叶通过沃德箱开始跨境运输植物的“植物猎人”历史，这三种最初源自东亚、北美、西亚和欧洲的植物分别由杭州市淳安县洪畈村待开发区、杭州市余杭区彭公数字农场和清理后的普通农田迁出，皆处于因为社区开发、规模化种植淘汰和农作物排斥下的劣势。为了推向物种共生的目标，该小组以“现代植物猎人”的身份再次推动植物移民之路，并敦促公众关注植物曾经有过的迁徙、正在不断发生的消逝和未来可能的覆灭危机。
“植物力量：一线古老的生机”之「植物│风物」版块根据展览的参观动线顺序，致谢参展艺术家尚一心（中国）、潘子申（中国）、王美波（中国）、李舜（中国）、徐戈（中国）、“植入计划”小组（中国）；致谢植物文本诗人约翰·查尔斯·瑞恩（美国/澳大利亚）；致谢北京公社画廊对于尚一心参展的支持；致谢上海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和上海浦东碧云美术馆主办支持以及双方的工作团队；致谢上海自贸区国际艺术品交易公司、上海澜影展览服务有限公司、上海达艺展览服务有限公司、上海杨秦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为该版块提供的设备展陈、运输和视觉输出的技术支持。
2023年5月12日凌晨2点，上海浦东碧云美术馆外。展览的主视觉贴膜安装完毕不久，静静等待着天亮后的开幕。一棵树影投射其上，无声地传递着植物的力量。（图片拍摄：王敬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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